三十岁的恋情

一天收完摊,我已经很累了。心想好累,活着真是让人精疲力竭。推着小车走进一片阴影,碰到一群学生,一边放肆的大笑,一边念叨 “大扫除”,“我已经准备了工具,什么时候开始”,“有没有选好目标?”。一股不安爬上心头。那片建筑物下,我耳边刮过一阵风,然后后脑勺遭到重击,瘫倒在地。看不清袭击者的面容,我倒下后,几个秀气的学生立即围拢过来。“清扫的工具” 有拳头、鞋底和一把拖把。烤红豆饼的小车被推到在地,拳打脚踢的间隙,我仰头凝望着月亮。

我虚弱地走,推着车,独自走出那片阴影。面对这样的情况,我既不生气,也不怨恨,根本提不起任何情绪。

回到家,我发现床上多了一个漂亮女人,兴许是翻窗进来的吧。穿着红白相间的校服,我向她搭话。得到的却是一些无意义的只言片语,“什么时候上课”,“老师在哪里” 这类的。痴女,我一时间得出这个结论,不知道怎么办。但一心软,想到屋外寒冷的黑夜,绝对无法把她赶出去。安安静静的样子蛮可爱,除了说胡话外也没什么不同。不和她搭话时,就一言不发的盯着某处出神。我给她打好地铺,自己则在床上睡,并非不懂得怜香惜玉,而是满身淤青受不了坚硬的地板。为了让自己安心,又给她铺了两床被褥。即便如此,关灯之后那痴女却钻进了我的被窝,起初我以为她仅仅是想到床上休息。但我俩换过位置之后,熄了灯一两分钟,又跑来挨我睡了。

试图同痴女交流是不明智的,但我也晓不得更好的办法。“你为什么老是跑进我的被窝呢?”。她断断续续的说胡话,一会又战战兢兢的发抖。不过我明白了,她想留下来,而且她认为想留下来就必须同我发生关系。不知道是谁给她灌输了这样的思想,是双亲还是老师呢?她那白皙的皮肤,完全没有营养不良的样子,很像是富人家的孩子。女人,漂亮的女人的肉体一度是我最大的诉求。在我青春之时,曾经极度渴望一段恋情,不过因为我自闭 般的性格,往往还未吐露心意,就已经对对方失去了兴趣,完全想不起来为什么喜欢,甚至还会认为对方恶心。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着,到后来,已经完全对女人丧失了兴趣。不过也正因为这样,即使过着每月两千的生活也无所谓了,毕竟不需要考虑老婆孩子。一旦一个男人放弃掉他的使命,就变得无忧无虑了。

从那天晚上往后,生活还在继续,只不过家里多了一个女人。白天外出摆摊,她就把自己藏在被窝里面等我回来,离了我,恐怕她连柜橱里的饭菜也不知道吃。也正因为这一点我才对她安心,无论和谁在一起,我总会不经意的放低姿态,否则就难以心安。在我家周围还有很多住户,但我都记不清脸,这个地方应该算是 “城中村”。由于孤僻的性格,我从来不和邻居往来,哪怕是常照顾我生意的熟客也是如此。不过,一旦人家和我搭话,我就会打开话匣子。家里多了个痴女后,这种情况更为严重。现在开始,记住邻居的脸有这样的原因 —— 我担心,他们会对痴女不利。冒出这种想法着实另自己也吃了一惊,因为害怕痴女被强暴,等同于我在关心她,又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 “爱”,有了爱那岂不是就有恨,也罢,我就因此恨着邻里。

巷子的入口处那家卖烤土豆,住着中年女人云芝和她的两个孩子,长子是大学生,次子则和痴女一样是傻子。她希望老大读完大学能照顾老二,自己就能休息,但后者不肯,为此还大吵过。今天路过时云芝家时老大已经回家了,剥了一个土豆给傻子,傻子流着鼻涕蹲在一边。

到家时,痴女因为太热把衣服都脱了。痴女有一头乌黑的长发,笼着痴女的头发,心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。总爱战栗的痴女,连吃饭也不能自主的痴女,不可预测的痴女。我似乎爱上了的这样的人,这是三十年来第一次涌起 “爱” 的直觉,而且当我爱上痴女时,又深深被她的纯洁所打动,自然而然的认为她也爱着我。三十岁,寂静的人生就这样被爱打破了。突然涌起的 “爱” 的直觉,让我觉醒了记忆的概念,三十年来我极度健忘。站在街道中间,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,走楼梯休息完却不知道该往上还是往下。健忘恐怕是上天对我的惩罚,因为我对世事的冷漠,对自己、他人生存的冷漠。痴女打破了这种局面,并且她的存在能让我继续过两千块每月的日子,痴女从不要求任何东西,只是深深的爱着我。于是我得以打开记忆之门,不健忘的继续生活,不过我仍然不在乎任何东西,即使是我爱的东西。

痴女一定不能被发现。痴女虽然总爱说胡话,但生有一副难得的俊俏面容,行事也很乖巧。这样纯洁的女人,绝对不能被他人发现 ——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。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可怕,也让我发现我越来越爱痴女。每天早上我会先做两个红豆饼放到床头,这就是痴女的早点,为了防止噎住,还会放上一杯温水。我和痴女的关系,除开恋人,还有父女。听起来很矛盾,不过 “爱” 这东西是只有深浅而不分种类的。

云芝家的大学生买了我的红豆饼,我没有收钱,只是换了几个烤土豆。读过书的人气质是不同的,总有一点忧郁和轻蔑。推车到学校,人的头发一丛丛的,云一样不可捉摸。原来今天是周六,那真好,买红豆饼的人会更多。有四个人,穿着红白相间的校服,我一下子想起来做清扫的那些学生。低着头,可能是在害怕,抬头的时候人家已经走出去几步,说 “红豆饼真甜!”,“最爱吃这家了”,钱就留在桌子上,他们应该是好人。痴女的面容开始浮现,一开始是在路过的少女脸上,人难免相似,这不奇怪,但后来在少男身上也出现了。总之是很诡异,我读读书,书立的每个字都像在描述痴女。之后我懂了,这是爱的缘故。看到美好的东西,联想起痴女,这就是爱的缘故。

云芝家长子老是和我打招呼,弄得我很惶恐,只能每天早上递两个红豆饼。因为漠然而吃亏,在我身上是常发生的,以前因为不在乎自己的生活也就算了。既然决定和痴女长久的生活,就不能继续堕落了,从现在起我得小心。我决不能失去痴女。我不仅存起了钱,还绞尽脑汁的多赚钱。例如,我把原来两块一个的红豆饼降至一块五,这样大多数人都更愿意出三块钱买两个红豆饼。我开始卖力起来,几乎能掐着时间,在第一个学生走出校门时烤好第一炉红豆饼。一月下来,几乎赚了快三千块。

因此,我几乎要认为,日子好起来了。那天我回家,爬上楼时却分明的看见,云芝家的傻子和痴女在床上缠绵。我跌跌撞撞走下楼梯,大学生就站在楼下。野兽啊!人类交合时的模样和野兽完全没有区别,太丑陋了!我意识到了,其实每一分欣喜都是悲哀的伏笔。稍微松懈一点,彻骨的悲哀就会立刻袭来。我没有责怪痴女和傻子,他们生来就这样,我也没有对大学生发火,因为我很快又没有情绪了。大学生当着我的面上楼,把傻子接回家去了。痴女还是原来的样子,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样子。纯洁的痴女,原来也是浪荡的痴女。一直以来,只是在给痴女加戏罢了,爱或恨,都是她没有的概念。

我没有理由责怪痴女或大学生,也没有精力深究背后的原因。就算是有错,我也没有纠正别人的权力。何况,“别人有没有错” 这种无聊的问题我根本不关心。生活仍然继续,两千元每月的生活仍然继续。后来我想,那样的情况会出现,一定是因为痴女的纯洁,这种性格往往让她无法拒绝别人。是啊,在她脱光衣服避暑的时候向她求欢,这怎么好拒绝呢?况且大学生就坐在一边,一定生怕会遭报复之类的,又或者有什么诱惑也说不定。但一想到傻子边流鼻涕边和纯洁的痴女交合,我就感到一阵阵恶心。一想到大学生对痴女威逼利诱,就触电般难受。好在都过去了。我如果真把身体上的贞洁和精神上的贞洁联系起来,那才蠢呢。

不过我还是打算回到乡下去,过农民的日子。种点菜,农闲时就去工地干活,估计还是能过得不错。尤其是在痴女身边醒来时会有一种幸福感,总令我感到陶醉,只要能天天在痴女身边醒来,做什么我都愿意。这也许就是幸福。幸福不一定让人感到快乐。隔天我推车走过云芝家,大学生愉快的对我招手。红豆饼,四个,六块钱。看不见傻子的踪迹,太早了,这条街还没热闹起来。

我走上楼,怀里抱着刚烤的两炉红豆饼。已经和物流商量过了,把烤红豆饼的炉子运到乡下去,不知道销量会如何,好歹抱一丝希望。拉起傻女,披上衣服走进冷冷的早晨。接下来的十几分钟,一直在幻想乡下的美好生活,没注意路边的风景。走过出巷子时,听到一声鸡叫,东方的天空泛起淡淡的金色。空无一人的街道,却听到了一种微微的悲鸣声,其实是痛苦的声音,大家都很痛苦嘛,人流渐渐厚实起来。我突然对痴女说,“死的时候一起死,不管怎么样,我不会离开你的。” 痴女点了点头。

她战栗着点头的样子充满稚气,但在我看来却十分可爱,感动得说不出话。那文文静静的样子,傻乎乎的样子,让我感到怀里搂着着是一个活生生的人。这是她第一次出于自主的回答,我俩快步走上客车,她靠在我肩上睡着了。很快我也睡着了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,太阳升到半空,很热,痴女和我身上都汗津津的。到了,我想,然后笑了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