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因

你拆下他的头颅,进行一番修理之后又装回去。这番操作能让他醒来,你想着,随后用力的捶了一下他的胸口。他果然醒了,乳白色的雾气笼罩在他脸上,慢慢旋转着。怎么样?你欣慰地笑了,点上一支烟坐到一旁,看着自己的杰作。他还处于无意识的状态,三岁还是两岁?都不是,他只是一堆细胞堆砌在一起,一团人形的肉,脑子和心里最重要的部分还空着。你正在思考这部分要怎么办,如何设计。你是一个艺术家,对这类事情吹毛求疵,你设想着加入一些简单的元素,然后令他们互相作用,最后呈现出各种复杂的变化,就像搭积木。首先要给他知觉,让他感知大部分东西,就像你一样,但不要给得太多。你说过什么来着?要简洁,要优雅。知觉构成思考的基础,让他尽可能感知到正确的事情,但也别太准确。这是一个度的问题,万事万物皆有度,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把握。你注意到他的眼睛开始转动,正观察着你,那眼神十分木纳。欲望,你知道这是不可或缺的,所以也给他了。还有一件事,你要拿走他自杀的自由,好让他害怕死亡,这样你才能好好地欣赏自己的作品。他仍然不能行动,但逐渐流露出一种好奇的神色,不要急,你说,很快你就能动起来。

当你看到这段文字时,也许我已不在人间。唉呀,我的人生真是不堪入目,我大概不会留下这封遗书吧,但我也不知道,我认为应该写下一些故事,又不知从何说起。从很久以前讲起吧,有一个俊朗的少年时故乡出名的后辈,吹得一手好笛子,因此受许多女人青睐。而他父亲则是受人尊敬的木匠、风水先生,收了许多徒弟。这样的人,刚成年时便结婚,想必你也不意外吧,新娘是个俊俏的女孩。但二人并不相爱,这是很普遍的包办婚姻,说白了他们也只是合作关系,仅仅是朋友罢了。很快有了孩子,然而女方却在孩子出生之时离开,去到了很遥远的地方,并且很快组建了新的家庭。请你不要问原因,我委实不知,恐怕也只有当事人才知晓吧,我当然也无法考据。总而言之,这孩子确实出生了,也确实是个错误,公司都解散了他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?扔掉吧!您肯定会这样说,我也这样想啊,但孩子的爷爷奶奶并不同意,决定留下他。故事就铺垫到这里,您一定觉得好奇吧,这孩子之后会怎么样?在这种情景下长大一定会留下巨大的创伤吧?别着急,我也不知道答案,但我会一一阐明。

敲门声响起,是你妻子在敲门,很急促,你把他藏在偏房里,一边就把烟踩灭。你已经熟练了,快步走过来打开门。她问你在干什么。你说没什么。没什么是什么,害我等那么久?你只好说刚才在抽烟。我受够了,你这个魔鬼。你无奈的笑笑,你知道这个时候最好沉默。你们男人都这样,享用过一个女人就把她扔到一旁,连她最小最卑微的请求也无视掉,她开始哭起来,让你心疼不已。你说让她听你解释。我不要,我应该回去,回到我父母那里去,他们并没有不喜欢我,一切都是为了我好,为了让我远离你这个魔鬼。你说让她先坐下。我看到你放在一边的水果刀了,只要我坐下去你就会把我杀掉,我早该知道的,你是这样的人。你一下子也生气了,就懒得再安慰她,不过你还是耐着性子问她你是怎样的人。她却说她也不知道。

抱歉,我又不想讲自己的故事了。我实在是一个很差劲的人,连讲故事也有头无尾。请听我解释,最近我碰到一些让我难过的事情,导致我完全没有回忆记录的欲望。为什么不去死?你会这样问我也理解,因为我也想!但就算是自杀也是一件需要激情的事情,现在的我并没有那种激情,我只想在当下慢慢腐烂。而且为什么我要说这么多,我已经厌倦了解释自己,连遗书里居然也要这样,好恶心。为什么偏偏是这样,我也不希望自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,这样的环境之中啊,我也希望所有人都能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!为什么偏偏如此,我刚好经历了别人都不曾经历的灾祸,因此也造成我的观念和别人大相径庭。每次总要解释很久,唉,偏偏我又是个嘴笨的人,我的人生都因此毁掉了吧,我一辈子也无法改变这种局面吧。白菜汤,我还有一锅白菜汤未喝,非常对不起,我忘记喝了,这可是加了盐的,我不能糟蹋了。

你和她之间本来不应该有这么大的隔阂,你们从小就认识了,从小你就喜欢她。那时候什么都是慢的,什么都是纯净的。现实的争斗让你跌入回忆,你说那就回忆个够吧。你记得有一次你俩一起爬到山巅的亭子,想从那里往下俯瞰山谷,但你俩累坏了很快就先沉沉地睡去,醒来时发现她正依偎在你怀中,你对她说真想这样一辈子,她把你抱得更紧了。有一次她被养父打得遍体鳞伤,从家里跑出来,你还小什么也做不了,但你许诺说以后会好好照顾她。你记得你为她看手相,那时候你们已经在一起了,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,非常温婉、女性化,你说这是一双多愁善感的手,她笑了,让你继续说。玻璃破裂的声音把你从回忆拉回来,她砸碎了你送给她的水杯。你说早知道就应该买一个不锈钢的。她没接话,你也沉默,你不知道为什么,是她变了还是你看人的眼光并没有那么准?而她接着又砸碎了很多东西,压根不关心你在想什么。

我身上最深的伤并不是被打的,而是自己割的。这背后的机制我也搞不清楚,但是每当我感到压抑、大脑一片空白时,只要轻轻地在手臂上个割几下就能缓解这种情绪,也许是种生物学机制,比如受伤时大脑会分泌一种让人冷静的信息素。从第一次到现在已经近十年,小时候只需要轻轻地,而现在,已经发展到触目惊心的地步。为什么我会用这个词呢?因为这是我很久之前看到病友手臂的感受,如今我的手臂上也留下蚯蚓般的疤痕。不过,压根没有人发现呢。我感谢它,感谢有这种方法可以把我从那片虚无的天地拉回来,可以消磨掉我过分的无助感。唉,我也搞不懂为什么我会这样做来逃避死亡,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,为什么不干脆一了百了呢。我想,就像被设定好的程序一样,我身体里的某个开关被关上,不过其实别人不也是这样?他们也一样,都一样,回答不了自己的生命的意义,这种情况下唯一的路就是自杀,可惜他们连这也意识不到。

你感觉自己的人生似乎失去了意义,你一生的回忆全部是关于妻子的,从懵懂到长成,她就像汤中之盐一样不可或缺。你没法轻易的否定她,否定她就是逃避自己的人生。还好你还有那个孩子,你回到他跟前,放弃了完美主义,索性随心所欲的篡改他的精神,反正艺术本来就是表达而已,表达什么根本无所谓。但你知道你只是不知道如何把他往好的方向引导,因为你自己都未曾经历过,你的童年和你妻子一样不幸。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自己也成了你的妻子,在其他人眼里你们会不会是同类,一样不可理喻?你往这孩子的精神里添加了很多苦难,让他有了自毁倾向,但是又绝对不会自杀,这真的好残忍。但你只想赶快结束,你已经没失去了艺术家的耐心,你知道,自己也快结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