溶解

晴空万里,天空角落突然冒出黑云,空气更闷人了。几分钟后,噼里啪啦的下起了雨,这是今夏的第一场雨。“嘶” 的一声后,教室陷入昏暗,分不清谁是谁,大家兴奋的不行,都无意识的起哄、尖叫。“想上厕所的可以去,其他同学自习。” 说完这句话,老师出门去了,大风吹进来,教室一下跌入冰谷。从酷热一下切换到严寒,谁都不适应,所以大家都丢了魂似的兴奋。尖叫声、呼喊声,都是没了魂的肉体在主导。

杨怡啊了一声,趴到桌子上,总算凉快了。我没想到这么快就天黑了,还没缓过劲,从乌云出现到刮风这段时间好像消失了。背后泛起寒冷,我穿着短袖,有些雨飘到了我身上,杨怡,有多的外套么?她从书包里翻出一件粉色的,我不喜欢这颜色,但穿起来很暖和,我也趴到桌子上。第二波寒潮来了,四周已经完全陷入黑暗,颇有世界末日的景象。

“杨怡,出来一下。”

门那边忽然传来老师的声音,遥遥的,太暗了,不知道是不是同学在搞鬼。杨怡走到门边,意料之外的看了我一眼。随后跟着老师出去了。教室里人头攒动,一丛丛黑色波浪般起伏。或许是太累了,我竟一下就滑入了梦乡。

我听到一阵啜泣,雨早停了,但空气里残存着凉凉的水汽。杨怡是少数能在高三的压力下保持笑容的女生,这也让她总是神采奕奕,在班里很被人喜欢。此时却靠着墙、伏在凳子上哭泣,这让我大吃一惊。高三的巨大压力下我常常对书本外的东西记忆混乱,所以仅仅是在睡前发生的事情,现在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两者联系在一起了。

你怎么了?虽然她并没有开口,但微妙的默契让我心领神会。观察到她衣衫不整,小学作文总被提到的勇敢不见了,我也不知道如何 “问”。恐怕唯有 “不问” 才不会伤害到她。她哭着,自顾自的说 ” 没事,没事 “。人有很多面孔,不知道这句话是出自哪。

因为停电的关系,提前放了学,凭空多出三节课的时间。对于我来说意味着闲,“闲” 又是万罪之源。我神使鬼差回到床上,中间的记忆又没了,我的人生就是跳跃的,跳来跳去不可捉摸。我想起那一天被老师叫去,我差点误会了,老师竟有勾魂引魄的能力。他极少的带起了眼镜,是因为要临帖吗?临的是什么我看不到,总之是在挥毫。

第二天,可能是第三天第四天,老师一个人在办公室,我进去了,他要念《罗生门》给我听。窗帘后面好像藏着一个人,那轮廓很熟悉,也可能是班旗,做课间操时班长从那里拿出来,引着我们下楼。“我剥你的衣服,你也别抱怨。我不这么做,就得饿死嘛。” 老师好温柔,念到这里已经记不清前面的情节,但整个办公室都被罗生门的气氛裹住了。我盯着某处地方,那里立即就变小,然后余光里出现许多尸体。朱漆斑驳的罗生门,老师是持刀的仆役,老师剥我的衣服,我也别抱怨。老师不这么做,就得饿死嘛。老师,都是为了活下去嘛。杨怡出现了,尸体忽然消失了。老师是持刀的仆役吗?罗生门的气氛没了,都怪杨怡。

杨怡又消失了。不,她闯进来已经是很多天之前了,大概是我的记忆又跳跃了。我站在办公室里,老师问我要做什么,可我也不记得。我说,啊我知道了,老师,我的内衣上绣了朵花。是妈妈教我的,不好看,见笑了。老师实在是太可爱了,我几乎要融化。他才四十岁,是全省十佳班主任。年轻有为,这是妈妈夸老师的词,眼睛眯成一条缝,随后一阵笑。

数次找老师之后,我的魂魄好像永远留在那里了,也可能是肉体,不知道我现在是飘荡的灵魂还是行走的肉体。杨怡,杨怡的妈妈来了,在教室外面不知道说什么。” 千万不能退学 ”,” 你是唯一的希望 ” 这种话,真的很讨厌,完全没在意孩子的心思嘛。后面老师来了,杨妈妈赔着笑说话。我确认那是很不情愿的笑声,杨怡又哭起来了,真是爱哭鬼。

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,我站在楼下,好像刚刚下过雨,教室里有朗朗读书声,” 家事国事天下事,风声雨声读书声 “。那是语文课代表的声音,在课前领读呢,语文,啊这是老师的课。杨怡背着书包路过,一直出了校门。她肯定不是回家,我很肯定这一点,因为心里涌起了这样的直觉,我总是很相信直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