福贵

刘信洁与电子厂几个女生有些往来,有很多男人喜欢她。电子厂也有许多漂亮的女孩,但与刘信洁比起来还是失了几分颜色。刘信洁简直是鹤立鸡群,稍微打扮之后简直是勾魂夺魄。她散发着种随时会死去的气质,像一朵苟延残喘的花。她是弱小而悲惨,很容易死去又很容易救活的。

二人投江那个早晨,有个叫福贵的跟着他们俩到了江边(他并非第一次这样做了)。或许是觉得刘信洁这样死去太可惜吧,福贵强忍着寒冷潜到水底,抱起刘信洁。赵明月已经神志不清,隐约看见刘信洁被抱走了,试图挣扎,奈何脚上绑了石头,在水底压根使不上劲。水底,风景就像是个透光的巨大子宫,赵明月好像曾经熟悉,又已经忘了。

福贵抱着刘信洁爬上岸,她的脸白得没有生气,福贵只好笨拙地为刘信洁做人工呼吸。幸好他还算得了要领,吐了两口水之后刘信洁慢慢苏醒了,福贵背着她回自己的住处。赵明月吐出肺里的最后一丝空气,还瞪着眼,但已经死了。

小屋子放着两张上下铺,福贵缓缓把刘信洁放在了靠门的下铺。等到刘信洁恢复了一点气力,她问:“你是谁?”。“张福贵,和你是工友。”“嗯。” 然后没了话语。他替刘信洁换上了自己的衣服。这衣服上有股子扑鼻的汗味儿和机油味儿,但还算暖和。

福贵下楼买了盒纯牛奶和一个面包。他说:“我救了你,所以你现在的命是我的,你是我的人,懂吗?”“你说得对,” 刘信洁答道,“但如果我说不懂呢?”“把你送回去,但在那之前我得要点报酬。” 福贵笑,“我知道你和那个学生做了什么。”

他拿出手机,播了一段视频给刘信洁看,显然这是他尾行刘信洁到出租屋偷拍的。“所以呢?” 刘信洁回道。“你和他做的,也要和我做。”“嗯。” 福贵大笑,又故作姿态的掩了一下脸,但满脸的开心还是藏不住。刘信洁闭上眼,丢掉耳朵,假装自己没有嘴巴。如果可以的话她一定还想丢掉自己的大脑。如果不是人就好了,这是人类特有的苦恼,这是活着才会有的苦恼。

喝下纯牛奶,吃下面包,静静躺着。昨晚她热好饭躺到床上等着赵明月,今天就躺到了另一个人的床上。命运?这事怪不到命运身上,那都是些虚无缥缈的的东西。行凶都是有原因的,受害自然也该是有原因的。

即便如此,居住在四人间的日子还算是温暖,毕竟刘信洁是这间屋子(或者是这栋楼?)唯一的女生。或多或少有些优待。没过几天她又去电子厂上班了,只不过工资全上交给福贵。按福贵的说法,刘信洁的工资也该归他。

福贵及另外三个工友没得休息,而刘信洁周末不用干活。她总会在这两天把福贵的衣服洗了拿去楼下晾干,省下四块钱。刘信洁回出租屋拿了一点衣服,有些是赵明月送她的,也有她自己买的。

这些衣服大都是黑白的,刘信洁发现个问题。无论她穿什么衣服,立马就会透出股死气,或者说寒冷之气。从衣服缝儿里嘶嘶往外冒的,这导致无论炎夏寒冬,刘信洁从不会感受到温暖。她忽然想起念小学时铺天盖地的阳光,刘信洁被当成空调,被同学们簇拥。不得不说,那是一段很好的回忆。

阳光晒到皮肤上感觉很疼,刘信洁在楼顶晾衣服,街道上走过一群学生。有男有女,带起了一阵微风。那群学生叽叽喳喳说着什么,刘信洁认真地晾衣服和被套,一点儿没听到。衣服连成一片是地图,又是男人平坦的背部。“嘶。” 脑子里忽然有琴弦断掉的声音。

福贵是从不和刘信洁一路回家。但却尾行她,经常警告她绝不许去别的地方。刘信洁不理会,但生活也只是两点一线,从电子厂到鸳鸯楼,从鸳鸯楼到电子厂。其间会路过学校,原先和她认识的,现在都忘掉她了,她是确实存在过的,但在他们的世界里就好像从来没这个人似的。

刘信洁不断被警告,被辱骂,被殴打。不断告诉她离开大路会发生什么,但她不在乎。她随时能离开,之所以到现在还没离开,是因为她没地方去。她不仅是孤儿,还连朋友也没有,没有朋友,多少会有点病吧。

4 月 19 日,谷雨刚过两天。到处都有一种 “湿润” 的感觉,寒气还重。刘信洁没收拾东西,上了一辆客车。她很久没坐车,头很疼。她身着学生时代的一件白色衬衫,是车里最夺目的存在。没有目的地,没有必须要见的人,没有舍不得的东西,一切都无所谓了。去另一个地方,再看看是该活还是该死。

毫无疑问,这是一段漫长的旅行,刘信洁打了个盹儿,朦胧间看见阳光大作。“到了。” 她想,然后发愁似的笑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