烈日的午后,阿乙无聊得拨弄桌上的纸巾。这是在一家饭店,她在这里打工。听着 Golden vacation,一起做工的还有几个男孩子。当然,她告诉家里人那是几个女孩子。因为一旦告诉家母和男孩子一起做工,家母便会慌慌张张地认为女孩子会马上怀孕。的确,处女是可以卖个好价钱,不把自己的真心轻易交出去也是理由之一。然而阿乙早已有了恋爱的对象。他就是邻街的阿君,所谓一见钟情就是这样,几个月前二人相识于影院,立即确定了关系。阿君是个慢性子,玩不来纸牌和骰子,偏爱小提琴、油画这些上等人的玩意。之后两个人才恍然大悟,哦,原来他们早已见过面。真是缘分啊。

阿乙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,虽然性格十分老成,但终究处在易被艺术感染的年纪。伏案读着《盛开的樱花林下》一类的书,这仿佛是比苟且的生活还要高尚,如果可以的话,她愿意用余下的生命做交换,见坂口安吾一面。阿君的话,应该会想要见贝多芬吧?阿乙不禁笑了。被老板压榨,被醉酒的客人揩油都是小事,只要能继续读坂口安吾的书,继续听 Golden vacation 就可以了。同年的少男少女是否也这样?阿乙和阿君没办法询问。

今晚和阿君约好了去看电影,因此阿乙踩着点,在七点半准时离场,返回住处。阿乙首先洗了把脸,擦上面霜和散粉,然后开始画眉毛,这是她最在意的部分,为此还特意剃掉了一半的眉毛。平时上班她往往画着一字眉,宽疏间有些许杂毛,不拘小节,给人清清爽爽的感觉。和阿君约会则画上挑眉,阿君曾经说过这样的眉毛让眼睛更有神。之后一丝不苟地画眼线,夹睫毛。阿乙选择了草莓色的口红,她喜欢这种颜色,是很水润的,平常来不及细致的化妆,她会只选择画眉毛,涂口红。虽然已经接近于裸妆了,但阿乙本身的底子是非常好的。只是贫血,嘴唇常常泛着乌黑的颜色,所以就算只是简单的点缀,也可以很好看,因为只是在还原阿乙原本的美貌。

等她准备好一切,走下楼时,才发现阿君早已在楼下等着了,四目相对,二人会心一笑。“让您久等了吧”,阿乙率先开口。“哪有,我也才刚到,” 阿君答道,“走走吧。” 他微笑着继续说。于是两个人的手不知道怎么就牵到一起了。“今天还回去吗?” 阿君问道。阿乙保持着缄默。“不要回去了吧。” 阿君得寸进尺地说。阿乙仿佛是默认了,但她心头忽然掠过了几片乌云。过去,由于阿乙十分容易被艺术感染,阿君对她来说就像是手握她心门钥匙的大盗,随时可以不经允许闯入她的精神世界。在一定程度上她是乐于这个过程的,但现在阿君那完美的形象因为乌云而变得不完美了。阿乙因此警觉,但可惜这乌云转瞬即逝。阿乙只是性格老成,实际还是一个少女。

阿乙能感到阿君手掌的温度,阿君有着五指粗短的一双手,其实并不适合拉小提琴。那是浸入沼泽的一种感觉,舒服又恐惧,带有压迫感。阿乙带着颤抖的声音,她全身都为之一颤,说,好吧,怎样都行。与此同时她内心也在想,今晚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吧?阿乙的眼眶又仿佛噙满了感动的热泪,昏黄的路灯多么美丽!回想起《白痴》中的描写,夜晚的光线就应该是黄色的,没有更好的颜色了,此刻她的心情比自杀还寂寞,连路灯的光也是暖和的。她不想思考了,在这种紧要关头,只要能继续和阿君手挽着手讨论贝多芬就可以了。幸福,幸福,幸福。

一会儿,阿乙和阿君才发现已经走过了两条街,即将要到电影院了。街对面的菜摊并没有收,赫然立着竹制的牌子,上面潦草写着 “葱,两毛一把”。在这个物价飞涨的年代,两毛一把的葱是极少见的。阿乙伸出手指着,“请给我拿两把。” 辛辣的葱味涌入阿君和阿乙的鼻腔,什么艺术啊,性啊,爱啊,希望啊,忽然都蒙在辛辣的葱味下面了。阿乙仿佛不认识阿君似的,弯下腰在葱堆中挑选着。生活的苦痛回味指的就是这个。寒冷确实是寒冷,不过阿君紧盯着阿乙露出的一小片脖颈,看上去有一股甜味。从这个角度看,阿乙非常丰满,尽管她是矮个子。与其说是葱味冲入鼻腔,不如说完全被葱味包裹了,非常刺鼻。

“不好意思,让您久等了。” 阿乙站起身,上挑眉皱着,盯着阿君的眼神仿佛在撒娇。阿君也许的确深爱着阿乙,但一直没帮她解决关键问题。这样看来阿乙的眼中的确少了一分爱恋,阿君无话可说了,面对这样的阿乙,他没办法再询问。一直以来可能是因为寂寞罢了。于是场面陷入寂静,一丝声音都没有。

阿乙身后的石楠花怒放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