逃

镇长先生下令收集全镇的剃须刀，谁都猜不透他想做什么。长秋镇广场中央，立着的柱子已变成血的鲜红色。平均每两周便有一人在此接受鞭刑，皮鞭的末端浸过沥青而格外坚硬，罪犯被剥下上衣捆在柱子上，在熟练鞭刑手精湛的技艺下，不到十下就可见骨。鞭刑本身并不致命，但受刑者往往会死于感染。

半姝躲在下水道里，这儿满是死老鼠和镇民的生活垃圾。她看着井盖下细密的雨脚出神，思考着该怎么办，至少下水道特别通畅，否则或许会淹死在污水里吧。不能出去，镇长 —— 所有人都想置她于死地，她现在已经不是人了，周围的人把她异化成了怪物。

街上一个人也没有，雨太大了，一到白天就下雨。除了观看行刑，镇民几乎不会出门。半姝必须想法子逃出去，可周围都是死路。她从垃圾里翻出点吃的，沿着宽阔的下水道系统向镇中广场而去。

特殊条令现在有许多眼花缭乱的补充条款，上面简单的罗列着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刑罚。半姝小心的沿着下水道边缘向前，垃圾堆里什么东西亮晶晶的，她发现那是个手电筒，试了一下还能用就捡了起来。淋雨是不可避免的，半姝浑身都湿哒哒的，头发凌乱地贴在后背上。

依稀听见了朦胧的声音，鞋子踏在水上的声音，镇民互相交谈的声音，镇民大概是要去观看镇长先生的新刑具。中央广场上搭了个大斜台，上面放着一个大桶，镇长先生正在发言：我们特地为最后一位巫女制造了这款新刑具，但她眼下踪影全无……

半姝背后发凉，原来是滴了一滴水，她无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痔。透过井盖的缝隙，她看到有个人把木桶放倒，里面亮晶晶的…… 内壁上似乎固定着刀片，一个罪犯被剥得精光，粗暴地塞进了满是刀片的木桶里。行刑助手固定好盖子，将木桶从斜台上放下去，木桶滚到人群中央。盖子被打开，倒出些组织碎片…… 以及一个血淋淋的人

镇长先生继续他的演讲：为了伸张正义，我们不得不采取非正常手段……

这些枯燥的说辞半姝怎么也听不进去，她慢慢坐下来，在雨声中逐渐心如死灰。这些人究竟怎么了，短短十几天，他们就开始对活生生的人施以酷刑，像群野蛮人。半姝想起一开始，特殊条令刚颁布，第一个窃贼被鞭刑，人们认为这是理所当然，再到血腥的猎巫行动，脖子上长痣的女人被疯狂追杀。政府的残酷行为，或许和麻木的民众密不可分，知道自己不会被追责，就可以原谅自己的任何行为吗。

她打算去边界上，树林那里，白天或许可以避雨，说不准还能捡野果吃。当然，这得等到夜里才行，白天外出太冒险了。有几个人打着伞从井盖上经过，停下来对身后的人说了什么。半姝累得靠在墙上，她多么希望一切回到从前啊。可以躺在舒适的床上，饿了可以吃零食，身上黏糊糊的，还能去洗个澡。恍恍惚惚中，她试着记住，绝不能一觉睡到第二天，得在一切刚陷入黑暗的时候醒。半姝太累了，又饿又冷，不知不觉就坠入梦乡。

赵半姝醒了，发现自己躺着，她听到很大的风声，街上刮起了一场大风。半姝小心的推开井盖，有两个人恰好拿着手电筒过来。她急匆匆的低下头，那两个人听到了声音赶过来，没发现半姝的所在。他们俩离开后，半姝小心翼翼的从下水道爬出来。街上的清新空气让她感到头脑清醒，地面上吹着刀子般的风。半姝打开手电，一边避开巡逻的人，一边小心的往树林靠过去。

每逢拐角处，半姝都会胆战心惊的关掉手电，探头去观察守卫。长秋镇稍大，半姝回忆着记忆中的路线，她相信没人会发现她。夜里一片漆黑，她停下来，用袖子蒙住手电筒，只露出一点微光，借着这微光继续往前走。经过议事厅，半姝听到他们说明天会拉开搜索线，彻查下水道。这下子她彻底不能回来了，她必须尽快离开。

她踏上了斜坡，离开城市向树林里走去，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。在她身后几百米的一个街角，两个守卫出现了，他们看到了山上的光，立即吹了声长哨。哨音回荡在长秋镇上空，半姝猜测这是发现目标的信号。很快，更多的光朝山这边汇聚过来。她只好拼命往山上跑，如果他们在山上地毯式搜索，她将无处可逃。或许她可以爬到树上，但那样太孤注一掷了，她也根本不会爬树。

要是有时间仔细决断就好了，可现在一切都太急了。半姝只能往前拼命跑，进了松林里，一不留神她给石头绊倒了，身后的光更近了。她不敢停下，想到了白天的新式刑具，那是专为她制作的，如果被抓住还会面临更多恐怖。可松林最深处的树完全合拢，连刀片也插不进去。兴许她可以在那里躲着，关掉手电筒，等搜索线拉进，她再找机会突破出去。

身后手电筒的光越来越近，她现在能听到守卫踩断树枝的声音了。就快到屏障的地方了，她回忆着，就快到松树合拢的地方了。她把手指放到开关上，一旦遇到屏障就躲进乱草里，等搜索线拉进突破回去，还是很可能会被抓住，但至少可以让守卫白跑一趟。实在不行，她只能…… 想法子自杀了，如果被捉住，死亡会变成种奢侈。

她终于到了松林合拢的地方，但这儿完全没有什么屏障。地上一棵草也没有，泥土全是松软、乱糟糟的，就像…… 那些原本合在一起的树，恢复了正常。赵半姝欣喜万分，那么她可以穿过松林，翻过山去就是邻镇，那里一定是安全的。在燃起的希望下，她的脚步不由得轻快起来，身后的光和呼喊声越来越远。

很快出现了月光，她大口的喘着粗气，现在完全可以借着月光前进。她的各种感官清明起来，能清晰的听到自己踩到泥土上的声音，远远的看清前方的路，甚至能闻到野果香。不知不觉她跑了很久，可怎么也到不了松树林的边缘，记忆中明明没有这么长的。半姝抬头，想辨认出月亮在天空的位置。月亮却消失了，兴许是被乌云遮住了。半姝停下来思考，这一切太诡异了，没法用任何东西解释，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。

恐惧忽然像潮水般包围了赵半姝，她发疯般的往回跑。地势复杂，她的体力已经快没了，现在又饿又冷，感到躯体成了具空壳，她再次被石头绊倒在地。可她已经没法再站起来，她的身体和意志都无比虚弱，连日的饥寒交迫导致她现在发烧了。就在这时，下起了雨，天空成了灰色。周围的松树，朝气蓬勃的生长起来，半姝没法再逃了。松林里有噼里啪啦的骨头碎裂声，此后若有机会，或许能看到猩红色的树干。与此同时，守卫已经扭头向山下走去，他们今天要对镇子拉开搜索线，彻查下水道。天亮了，对长秋镇来说，又是新的一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