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村

穿过长长的隧道,手机信号没跟上来。后面仿佛雪国。太阳平平无奇地斜挂半空,山坡上的积雪都化了,松树却披着雪衣。

一位像精灵似的女子从过道的另一边站起来,尽管身着厚厚的冬衣,也丝毫不显臃肿。她左手捂着嘴,脸色雪白,同时一个劲冲司机挥手,示意停车。

司机驱车停在山的内侧,女子冲下车呕吐起来。

“哟,这是陈怀先生吗?”

陈怀侧身往后探头。

“是我呀,怀沙同学,您好吗?”

“您回家了啊,又是大冷天,辛苦您了。”

“在学校受您照顾了,这次是来旅游的,独自一个人。

“客气了。在这种地方,一个人会很寂寞的。”

精灵般的女子赶上车了。

“陈怀先生!我以为你不会来这种地方呢!” 女子的脸现在红红的,被冻坏了。轰隆地一声,车子抖动起来,司机重新发动了大巴,女子坐在陈怀旁边,那儿之前并没有人。

“哈哈,你也穿得太单薄了,这里的冬可天比别的地方冷。”

“她其实穿得很暖和,只是你没看出来。” 陈怀沙在后面搭话道。

“怀沙同学!这可太巧啦。” 女子发出一阵惊呼。

“看司机先生那行头,其实和她一样暖和。她还多穿了一个背心呢!”

“我现在穿四件啦,弟弟遇冷反而爱往外跑。前两天患了感冒,倒在了床上。” 女子拉上窗,双手捂了悟冻红的脸颊。

这是县内的地方,山麓建了一家旅馆,专供人欣赏雪景。女子叫做李佩子,和她弟弟在这里打工。

佩子的弟弟从去年冬天起就在山脚的扫雪队里工作。陈怀和怀沙则是前来旅游。

陈怀暗暗对女子起了兴趣,偷偷在谈话中夹杂几句荤话,被佩子略过。这更激发了陈怀的好奇心,他曾经和许多女孩在一起,但显然没有和佩子相似的。佩子在谈话中,往往会在是非问题上做出第三种答案,并且丝毫不会让人觉得是在哗众取宠。

雪景往身后流去,大巴开始走上坡路。怀沙长时间的偷看着佩子,偶尔意识到这不礼貌而低下头,却还是不停偷看。佩子一点也没留意有人这样欣赏她,她的心全在陈怀身上,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,聊的东西也宽泛得很。

大巴翻过山脊时,佩子的目光穿过窗外,落到了自己弟弟身上。很快又看不到了,但佩子那美丽的脸庞依旧映在窗子上。

陈怀当然不知道佩子在张望什么,那眼神就像是在盯着丈夫。男女之间只要互相照顾,很容易在这种事情上越过界限,看起来像夫妻似的。陈怀不知道,他没注意自己说了什么,还沉浸在佩子温柔的眼神里,尽管那眼神并不是属于他的。

约莫三十分钟后,一行人在旅馆前下了车。陈怀觉得好像会发生什么事儿似的,原地不动等待着。怀沙对自己在大巴上的行为感到羞愧,头也不回的钻进了旅馆。

佩子回过头问道:“怎么了,陈怀先生迷路了吗?” 陈怀快步跟了上去。

“手无论碰到什么都很冷,是到零下了吧。”

“嗯,去年这里零下十几度,好像弟弟他也感冒了呢。”

“雪呢?”

“七八尺哩!弟弟在山下面堆的雪人,山麓上也能看见。”

已经是冬月中旬,怀沙的鼻子嗅到冷空气开始头晕。旅馆门头悬挂了两个红灯笼,远远看上去并不温暖,反倒显得冷清。

“啊… 切…”

“怀沙同学,您也感冒啦?楼上我存了药,和我一道去取吧。”

“真的是谢谢您了佩子姑娘,托您的福,我这身体离感冒还远嘞!”

“瞎,非得等到发高烧了再吃?预防大于治疗您知道吗?”

说完,佩子牵着怀沙的手臂一路跑上二楼。怀沙的心之空略过这种时刻不该有的疑团,这个佩子姑娘为什么总是这么认真,不喜不怒,像假面具一样非常单纯。不,用假面具形容的时候感到自己十分罪恶。上台阶途中迎面一个穿着绒裤的姑娘,刚刚起床,头发还乱糟糟的。

“佩子姐姐,老师说…”

“等一下,我在送客人呢。”

佩子的轻语萦绕在怀沙耳旁,仿佛是雪峰间精灵的呼唤。

等到爬上阁楼,陈怀正立在那儿。怀沙突然对他产生了生理上的厌恶。有七八个人路过,佩子放开手一下子跑到楼的另一侧,翻出一盒感冒灵回头递给怀沙。

“那里是你睡觉地方吗佩子?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。”

怀沙对这种无耻的语言感到厌恶,尽管他还是面无表情。

“哈哈,陈怀先生,你敢去吗?”

“你敢带我就敢去。”

怀沙认为陈怀一定是无聊到极致了,才开启这种无聊的对白轮回。况且把话题聚焦于女孩子的住处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。佩子姑娘笑得却很认真。

“你应该找一个妓女。” 怀沙突兀的插嘴。

佩子姑娘用一种腼腆而严肃的语气,反复解释这里没有干那种行当的女人。怀沙自觉窘迫不再插嘴。陈怀则表示怀疑,佩子更认真了,她退一步解释说,就算冒出一两个也和老师无关。旅馆对于这种事情是不容忍的,完全是个人的责任。

“所谓个人的责任?”

“就是说怀孕,或者弄伤了身体呗。不过我可从来没听说这种事。”

这会儿,楼梯下爬上来一个女孩,就是刚才唤佩子姐姐的。

“佩子姐姐,老师有事找你商量呢!”

“现在?”

“嗯。”

“那么,二位,失陪咯。”

佩子随着女孩走下咯吱的木台阶,自乘大巴穿越隧道后,陈怀就发现这里就到处弥漫着和睦之风。旅馆所在的山后就是一个村子,据说是县内最暖和的地方。山麓的景色与山脚是不同的,只要太阳升起来积雪就会很快融化,露出满山挺拔的树干和枝芽。

陈怀精神十足,他目不转睛的凝望着远山,密密麻麻的松树从山脚缓缓蔓延至山峰,斜阳将松林的阴影不断加长,而旅馆附近的树反倒光秃秃的。

他本来是不欣赏这些东西的,是因为佩子让他心情愉悦了。

佩子差人送来一盒感冒灵,跑腿的是李木子,也就是白天的女孩。

“佩子姐姐说不要浪费了,弟弟现在换了一种新药。总之屯的药不能浪费了,叫我也给你送一点。”

“她为什么不自己来,我刚好缺个人说话嘞。”

“瞧你说的,对我就有什么不能说吗。”

“你好像很忙。”

“才怪嘞。我听说过你,是做什么生意的?”

“你怎么知道这么多。”

“佩子姐姐告诉我的啦。”

木子忽然想起什么,急急的走掉了。绒雪下什么风景都没有了,陈怀钻进房间取暖去,入夜的旅馆依旧嘈杂。

怀沙偶然遇到独坐一角的佩子。佩子眼眶红红,看起来还喝过酒。

“感觉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。”

“说什么呢,可别这样说。”

“还喝酒。”

“喝酒怎么啦!”

佩子一下子站直了,尽管喝了不少她还是抬头挺胸。之后一下子夺门而出,紧接着怀沙追出去了。两人冒着绒雪跑到佩子的房间门口。

“走啦,进去参观一下。“

“不好。”

“你不是想看我睡的房间吗。”

打开门,屋内几乎什么也看不清,而佩子和木子是住在一起的。意识到这一点后,他立马安静下来,将佩子扶上床,悄悄的离开了。

隔天,陈怀被敲门声惊醒,木子穿着工作服站在门口,手里拿着扫帚和簸箕。

“抱歉先生,打扫卫生。”

“未免太早了。”

“你要好好对佩子姐姐啊。”

“这话什么意思?”

话没说完,木子又走掉了。她甚至忘了带上门,陈怀忍着寒意上前把门关上,屋内瞬间又暖和。佩子笑的模样在他心里升起,必须问个清楚才行。